2019年上半年的一天,内蒙古包头市公安局中,来了两名愁云满面的男子。其中一个名叫李杰(化名)的,在见到警察之后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,请求警察为他主持公道。
包头警方稍稍安抚了下李杰的情绪后,便开始向他询问,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困难。
这时候,李杰颤颤巍巍的拿出了自己的手机,向警方出示了一张借条。
只见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,李杰向一家网络公司借了6000块,这借条虽小,可五脏俱全,上面还清清楚楚的写明白了借款流程,规定了借贷人逾期后应付的费用,还款方式和利息。
警察盯着这张电子借条左看右看,都丝毫挑不出这张借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,整个借贷流程,都是在国家规定好的标准之下进行的。
在进行完一个专业的判断之后,警察把李杰叫了过来,对着李杰展开了普法教育:在民间借贷行为中,年利率在24%以内的,才是受法律保护的,而超过的部分则不受法律保护。你们这属于民事纠纷,应该去法院解决。
李杰听警察这么说,急忙又把自己的手机拿到了警方面前,告诉警察说,这可不是上诉就能解决的。
当李杰的手机再次被打开的时候,连警察都被吓了一跳,微信界面里的催收信息如潮水般涌了出来。
催收人则是嚣张的叫嚣着,让李杰抓紧把家里的老人跟孩子给安置好,如果李杰再不还钱,那他们就要用催收手段了,什么张贴公告、喷油漆,他们可全都干得出来。
尽管有警察在旁边给李杰壮胆撑腰,李杰还是被这些语音和微信消息给吓得脸色苍白,在这些催收人的折磨下,李杰的精神已经濒临在崩溃的边缘。
这样的催收方式,显然已经是涉及到寻衅滋事了,包头警方不再坐以待毙,而是主动给贷款公司那边去了一个电话。
在电话被接通之后,包头警方开门见山,警告对方不能再以这种方式催收时,对方的气焰却十分嚣张,电话那头的人,似乎对相关法律了如指掌。
在面对警察的质问时,他们理直气壮地说,他们这是经济纠纷,不归警察管,如果警察出面干涉的话,那他们会请律师跟警察打官司。
最后,这些催收人更是撂下了狠话:“你有本事过来抓我呀!”
事情进展到这里,包头民警也敏锐地察觉到,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民间借贷纠纷案。警察们忙让李杰坐下,准备让他好好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说个清楚。
在李杰的叙述中,警察们了解到,李杰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,平时的工资并不高,每个月只有两千块左右,但他在日常生活中消费较多,总有那么几次周转不开的时候,李杰为人老实,脸皮又薄,实在是拉不下脸面去找亲戚朋友借钱。
2017年的一天,李杰在像往常一样浏览网页的时候,突然弹出了两个借贷公司的广告。
在详细浏览了这两家公司的借贷要求之后,李杰觉得,自己可以先在这两家公司借点钱,等自己手头宽裕了,再把钱给还上。
李杰打定主意之后,便向这两家网贷公司,发送了借款申请。在提交完贷款申请之后,网贷公司也很快派了公司员工来跟李杰进行线上沟通。
更让李杰高兴的是,这家公司竟然不需要李杰提供任何的财产抵押,就可以把钱借给自己。
而那网贷公司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是,同步李杰的QQ和通讯录。在当时李杰的眼中,QQ和通讯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,同步就同步吧,只要能把钱借给自己就行,反正自己又不是那种赖账的人。
于是,在对方一步步的指导下,李杰很快就在那张网络借条上签字画押,给对方达成了合约关系。
可让李杰没想到的是,在这笔借款到账的时候,自己就先被这家公司给套路了一把。
原来,李杰当时一共借了两次,每次3000元,可却只有4600元实打实的到了李杰的腰包里。那剩下的1400元,直接就被借贷公司当做利息给扣掉了。
但此时的李杰并没有把此放在心上,而这4600元也很快就被花了出去。可到了该还本金的时候,事情却在朝着超出李杰设想范围之外的方向发展,因为李杰并没有在规定的还款日那一天,筹措到4600元。
那一天,李杰怀着忐忑的心情,跟对方沟通了一次。
出乎李杰意料的是,对方竟然没有逼着他还钱,而是又向李杰推销了一个借贷窗口,他们告诉李杰,如果手头还紧的话,可以再从这个系统里借一笔钱。
李杰心里也知道,这拆东墙补西墙也不是个办法,可手里没钱的他,还是经不住这个潘多拉魔盒的诱惑,又一次借了一笔钱出来。
听李杰讲到这里后,警方又捕捉到了一条重要信息,传统的借贷公司,只要借款人一出现还不上钱的情况,他们都会立刻切断对借款人的资金供给,以达到及时止损的目的。
可这两家借贷公司,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给本就还不上钱的借款人借钱,这不就是在套路贷吗?警方安抚了下李杰的情绪,耐心的听李杰讲着接下来的故事。
在一次又一次的借款跟还款中,李杰所背负的债务也越来越多,竟然一直累积到了一百多万。当警方询问李杰,他究竟有没有积极还钱的时候,李杰的情绪又一次绷不住了。
原来,从2017年到现在,李杰都一直奔波在还钱的道路上,自己虽然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,但却丝毫没有忘记过自己背负的债务,也从来没想过要躺平赖账不还钱。
说到这儿,李杰向警方出示了自己的还款记录,那一笔笔钱加起来后,足足有八十万之多。
还了这几年债后,李杰房子也卖了,车子也没了,用李杰自己的话说,自己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八十万,可自己竟然还了八十万的债出去,回想起这一切不幸的源头,再想想自己那剩下的几十万元债务,李杰是又急又气。
见自己的老朋友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,跟着他一起来报案的刘先生也忍不住了,开始向警察倾诉,原本置身事外的自己,也是这个套路贷案的受害者。
原来,当时李杰交给借贷公司的那份QQ和通讯录名单,成为了借贷公司催债的杀手锏。
当李杰因为还不上钱被借贷公司电话轰炸、短信轰炸的时候,刘先生的日子也不好过,借贷公司每隔几秒就会打来一个电话,发来一条短信,让刘先生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进行日常的工作和生活。
与此同时,李杰其他的家人和朋友也是不胜其扰。
本来,李杰向借贷公司借钱,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,借贷公司这么一闹,可真的是把李杰的交际圈毁了个一塌糊涂,而李杰的面子,也是丢了个一干二净。
最后,李杰还是在老朋友刘先生的鼓励下,来到了警局报案。
警察将案情了解到这里后,心里也大体有了个底,迅速着手、开始立案侦查。
都说万事开头难,现在这受害人是有了,可这犯罪嫌疑人该去哪儿找呢?更让当地警方头疼的是,这是他们从警以来,第一次处理类似于套路贷的犯罪案件。
犯罪分子将犯罪行为摆在了线上,自己却隐匿在了线下,而且这些犯罪分子极其狡猾,尽管他们在催债的过程中,已经涉及到了寻衅滋事,可他们却没有使用真正的暴力手段,对借款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,这又该如何给犯罪分子定性、定罪呢?
其实,像李杰这样的受害者,在包头并不是一个个案。在李杰报案后不久,陆续又有几人来到了警局,向警方申诉自己被“套路贷”的事实。
正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,从这些被害者的支付宝、微信流水中,警方大致确定了此案放贷者的公司所在地,一个是山西运城,另一个则是浙江温州。
另一边,警方也终于拿到了某“金融公司工作人员”的手机号码。
以这个号码为切入点,警方准备由点到面,找到更多的受害者,从而收集到更多的证据。
很快,一份与这个号码来往密切的电话名单被打印了出来,警方小心翼翼的圈出了所有在包头的用户。
这些人当中,有可能是放贷公司的工作人员,也有可能是在包头的受害者们。
为了不打草惊蛇,警方在拨通这些电话号码时,只能暂时先假扮成放贷公司的人,试探着问一句:你欠的钱还完了吗?
当对方接着民警的话头回答下去时,民警们才会表明身份,鼓励对方说出更多更有价值的信息。
在包头警方的努力下,他们最终加入了一个有关被害人的互帮互助群。在这个群中,警察了解到,受害者并不单单局限于包头一地,在全国多个城市当中,都有受骗人的踪迹。
另一方面,警察也了解到,那些经由放贷者收集来的款项,最终都被集中在了“新期待”和“感心恩”两家公司中,这两家公司的注册地,一个在浙江温州,另一个则正是在山西运城。
包头警方兵分两路,势必要将这两拨违法犯罪分子抓捕归案。
根据警方目前了解到的消息来看,这“感心恩”的幕后老板,是一个名叫陆山青的当地名流。
在运城人眼中,这陆山青可是个实打实的青年才俊,身为90后的他竟然只用4个月的时间,就轻轻松松的将一个亿的小目标收入囊中。
发财之后的他,更是大手一挥,豪掷四千余万的真金白银,在运城南风广场对面的写字楼中,包下了十八、十九两层地段最好的写字楼,并在这里,一步步的搭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。
更让运城人“交口称赞”的是,陆山青这个小伙子不忘本,即使自己发了大财,也没有飞扬跋扈,反而是积极地回馈母校,回馈社会。
在2017年年底,陆山青还在自己的母校平陆中学设立了一个“山青奖学金”,时不时的就要掏出一笔钱来资助贫困学生。
在当地的电子报刊上,还有几篇文章是专门来介绍陆山青的,其中更是详细的描写了陆山青的创业经历,从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到赚到他的第一桶金,再到创办了这家“感心恩”科技网络有限公司,陆山青的个人简历可以说是“相当励志”。
但包头警方可不会轻易地被陆山青的这层障眼法给迷惑了,因为他们的手里头,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,这家名义上的科技网络公司,是实打实的在挂着羊头卖狗肉,跟科技有关的事儿是一点没敢,跟套路贷有关的业务倒是发展了不少。
为了能够摸清楚这家公司底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猫腻,包头警方决定派出一名侦查员,伪装成应聘者的样子,以打入敌人内部。
正巧,随行的五名民警当中,其中一名正是山西人,可以利用自己的方言优势,让“感心恩”公司的人事经理放下戒心。
但当这位民警进入到写字楼的时候,却发现,这“感心恩”公司内部人员的警惕性非常高,民警这个生面孔一进入十八层写字楼,便被限制了自由,不被允许随意走动。
因此,民警也只是对公司的内部结构有了个大致估计,并不能估算出“感心恩”公司当中,究竟有多少“员工”。
就在调查陷入僵局的时候,包头民警突然注意到了进出写字楼的外卖小哥们。包头警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拦下了一名外卖小哥,顺便互相开启了“闲聊模式”。
在这段对话中,当民警有意无意的把话题往十八、十九层楼上的“感心恩”公司上扯时,外卖小哥也是打开了话匣子,说这家公司公司订起外卖来时那可真的是个狠角色,至少得三百份起订。
听到这个数据,包头警方傻眼了,他们本以为一家套路贷公司,规模应该不会太庞杂,可这家公司敢订三百多份盒饭,就说明他们有三百多名员工。
而包头方面只派出了五名侦查员来到运城,这人员配置如此悬殊,如何才能将这三百多人一网打尽呢?
另一边前往“新期待”公司的包头民警们,也是碰了一个相同的软钉子,他们一行十五人,同样面临着需要抓捕百余名犯罪嫌疑人的困境。
最终,包头警方选择了两地联动,协同当地民警一同抓捕,这才将这两家规模庞大的套路贷公司,来了个斩草除根。
这一“套路贷案”背后的主要犯罪嫌疑人,自然是那位青年才俊陆山青。
在曾经那些对他连篇累牍的报道中,媒体对他的描述是,他“中等身体、俊秀飘逸,开着一辆保时捷豪车,为每名贫困生发放一千元的奖学金”。
但当他“陆大善人”的假面被警方识破后,陆山青也逐渐露出了他虚伪、狡诈的一面。
被捕后的陆山青,并没有选择坦白从宽这条康庄大道,而是一直在为自己的犯罪事实找借口。
在陆山青的口中,自己不断对别人进行“套路贷”,那可是在做善事,毕竟每个人都有急需用钱的时候,自己借钱给他们那是在帮他们渡过难关。
说到激动的地方时,陆山青甚至眼含泪花:“把我的手机拿过来,你能收到的最多的两个字,就是谢谢。”
对于警方的抓捕,陆山青分外委屈,我成立助学金,我给白血病人捐款,你们要是不抓我,三天后我就是运城的“十大杰出青年”了。
最后,陆山青用一句话总结了自己的前半生:“我做了好多善事,我干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违法的,我也帮助了太多人,希望你们撇开偏见客观地去看待这件事。”
不过,陆山青的这套话术,可吓不住警方。
的确,陆山青用自己“赚来的钱”在运城当地确实做了不少好事,但他行过的善举,并不能成为陆山青用来为自己遮丑的遮羞布。
套路贷之所以被称为套路贷,是因为这种新型的骗贷方式比以往的骗贷方式更为隐蔽,更为不易被受害人察觉。
“新期待”和“感心恩”两家套路贷公司内部分工明确,话务部、财务部、法务部、催收部等各部门应有尽有。即便自己是个诈骗公司,他们都还不忘记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“非法权益”。
更让人愤懑的是,陆山青不仅坑骗了大量的借款人,就连他公司内部的一些员工,也在陆山青的蒙骗之下,在不知不觉中走上了犯罪的道路。
陆山青公司对外提供的工作岗位中,有一类是“话务员”。一些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在毕业之后,对于这份月薪六千的话务员工作是相当满意。
可他们不知道的是,自己打出的每一个电话,每编辑一条网页信息,最终都会成为一个个钩子,最终钓上大量缺乏反诈意识的鱼儿。
对于那些抱着“试试看”目的的借款人,那些“财务人员”会先来一招抛砖引玉,告诉他们在“新期待”和“感心恩”借钱的话,不需要任何贵重物品的抵押,打消借款人的戒心。
当放下心防的借款者,跟这两家公司订立合约并拿到一部分贷款后,借款人的噩梦也就开始了。
因为“新期待”和“感心恩”最终的目的,并不是贷款合约背后的利息,而是贷款人的房子跟车子。
对于一些自控能力较差的借款人来说,借钱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,“财务人员”们也是吃准了他们的这种心理,一步步的引诱他们签下更多的借条,将债务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。
正所谓蚊子腿再小也是块肉,对于那些“财务人员”来说,能多从欠款人那里赚到一块,他们就绝对不是只赚他们一分。
比如,当“财务人员”跟借款人商量好,只要你能把欠的2000块转过来,我就立马给你销账。
可当欠款人答应了之后,这些“财务人员”会立马再换一副嘴脸,告诉欠款人得再给他们转100块的催收费,这事儿才算完。
而故事的主人李杰,就是这样,硬生生地把六千元的债务,累积到了百万之巨。
而跟李杰交涉过的一名“财务人员”,更是陆陆续续收到了李杰二十多万的汇款。收到最后,就连那名诈骗者都于心不忍起来,忍不住给李杰打电话告诉他,不要再用借来的钱堵这个窟窿了,手里有八十万块钱干点什么不好,别再还了!给自己留点钱吧!
可即便是对方如此苦口婆心,李杰依旧是没有停下过自己给对方汇款的脚步。因为“新期待”和“感心恩”两家公司的“法务部”,可不是吃素的。
其实,这两家公司的“法务部”虽然挂了个“法务”的名字,可他们相关的“法务人员”干的,可都是违法的事。
“新期待”和“感心恩”也丝毫不怕借款人会欠钱不还,因为从生成电子借条的那一刻起,这两家公司就已经通过借款人提供的QQ跟通讯录名单,将借款人的社交网给死死的攥在了手里。
但凡是借款人出现逾期的情况,借款人的亲朋好友们便会跟着一起遭殃,借款人也会面临着一场“社会性死亡”。从言语辱骂,再到P死亡照片,最后更是电话轰炸,短信轰炸。
这些诈骗者们也是深谙人类心理学,每一次催收都是由浅入深,循序渐进,最后的“轰炸机”打法更是让无数受害者们不堪其扰。
正如李杰的朋友刘先生所经历的那样,每隔五秒就被拨入一个电话,被发来一条短信,在这样的骚扰下,哪里还能进行正常的生活工作?
而李杰用了30多年来经营的朋友圈子,也因为这场“借款风波”而被毁了个彻底,房子、车子、票子统统化成了泡影。
好在,在警方的努力下,“新期待”和“感心恩”两家套路贷公司被彻底贴上了封条,那些相关的“工作人员”们,也都依据自己所犯的罪责,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